最近经友人推荐，看了《孔维克画集》。这本大画册装帧设计精美、画面新颖雅致，确实吸引了我。

我觉得孔维克作品的画面效果很耐看、很吸引人，能让人看得进去；从意境上看很有内涵，这内涵不令人感觉沉重，也不都是纵情讴歌，不少作品像轻轻地吟唱。

孔维克的作品归纳起来有两个特点：一是“亦风亦雅”。我们常说《诗经》的“六义”是风、雅、颂、赋、比、兴。“风”是国风，是指民间性，“雅”是大雅、小雅，是说它的文化性，说它吸收了文人画艺术的特点，孔维克则对二者融合得比较好；再就是“亦古亦今”，他把传统的和现代的文化用自己的方式结合得比较得体。

传统的中国画，我认为有三个方面可以去借鉴，并且加以结合：一个是以形写神的具象写实性，但要是过了头变成素描就不好了，传统的写实有某种提示性的因素，有很多提炼和加工；再一个是书法式的抽象性，是重视书写性而非强调制作式。不过这种书法式的抽象要是过分了，也会变成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所批判的那种明清写意画，那种画随意点几点却不知道画的是什么，那就会离开绘画本质的一个重要方面；还有一个是传统诗词式的格律化或装饰性，装饰性有一些内在的形式美在里面，但要是过了限度的话也会变得不自然、变得雕琢了。即使在古代，不同时代的优秀画家也都把这三者结合得比较好的，在不同的尺度和分寸上把握得相当到位，适应了他们那个时代，所以就能获得应有的成功。

我们已进入21世纪，中国美术面临一系列新问题，如融合派怎样发展、传统派怎样变异等问题都显得更加突出了。这些问题，经常使画家处在两难甚至几难的状态下，现在有不少画家都在尝试着作各种各样的努力和探索。从孔维克的画上可以看出来，他在我上面讲的这三个方面都作出了一些积极努力，并且融合得比较好，在艺术上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和深度。

孔维克的艺术是聪明灵秀的，在经营画面上他确实动了脑子、花费了匠心。比如，我看他画得那些古代的小姐们，都不太变形，而所画的男士就有些变形了。为什么画美人不变形呢？可能他认为观者比较好接受。是的，如果你非要画一个东施并说她美，你可以自己在家里欣赏，我就不欣赏，这样的画是不会好看的。我看，孔维克很懂这一道理，是写实还是变形，他会根据不同的对象而有所变异，他的画各种背景的变异就比较大而多，人物仕女变异就比较少而小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即使变形，他也把写实能力糅进去了，并且相当洗练、又不受素描观念的约束，如《晓日垂杨里》、《消夏图》这些画，这是一个方面；再就是书法性方面，可以看得出他在书法上下了相当大的功夫，能很自由地用写的感觉去画画，这种书写性又不会太过分，因为他会用造型能力来校正，会用平面构成来安排书法在画面上的位置，这样就不琐碎就比较有整体感。另外，他有一种讲求格律的审美眼光，从画面上看，他特别讲究秩序感、韵律感、流动美、节奏美。他不属于那种理性设计型的画家，而是随着意识的流动，用格律的语言体现某种诗意、某种情感，所以他的画看起来很朴实，不牵强做作。比如《辛弃疾》的横式体面和点的对比、《高士图》的组合与打散的统一等。另外，他印章的使用也很有特色，他不是往边角上打，而是什么地方都敢打，这么一打反而增加了一些现代性。

通览他的绘画作品，有些画是大题材，如《公车上书》、《孔子周游列国图》、《杏坛讲学》等，追求历史的厚度、思想的深度和现实的意义，属于他作品中的黄钟大吕。但更多的作品，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小品画，具有像诗歌词曲那样的风韵，如《故乡小调》、《姜公垂钓》、《知音图》等，还不能完全说它们仅仅给人以一种审美愉悦，其中也蕴含一种较深的精神内涵。他理解中国画的传统后，又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化为了现代的东西，这正是前面所提到的我们所要解决的问题。我认为这位年轻朋友还是比较高明的，他对一些现代艺术的营养能够吸收消化，对传统的艺术精华也能变通融会。

也有一些需要讨论的问题。他1985年画得《沐》很值得一提，这幅画一片朝气、一片阳光、意境清新，应该将这一类描写现代生活的作品画下去，满会有人欣赏，不一定都画李清照、都画古代题材。在一些字体的使用上，《公车上书》用宋体字效果非常好，后来就没用了，当然，这也要根据画的内容。他那张第六届全国美展入围的《乡会图卷》，是表现农村集会的白描风俗长卷，我觉得这种形式也还可以再发展。总之，在他的画里面呈现出很强的精神内涵和文化思索，如人和自然的关系、古与今的关系、城与乡的关系等等，看了以后，能使人受到一些启发、产生一些联想、产生一些思索。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画一些小品画的时候，还要注意个别作品形式与内容的关系。他懂得内容压倒形式，作品不乏诗意，大部分作品孔维克都处理得不错，但也有些作品内容跟形式拉平了。我还是希望内容压倒形式，当然也要不断地去探索二者之间的关系。就像陶隐居的字一样：虽然像个小孩还没有长成，但骨架很好，前途就不可限量。这是当时的书法评论。

从一个艺术家的成长看，不要过早地陷入一套程式和追求某种风格，不要过于追求外在的完美，但在艺术上要有明确的探索方向和追求目标。这些因素从孔维克的作品中我们都看到了，这确实是很令人欣喜的，我们期待着他会有更大的进步。

（该文据发言纪录整理，经本人审阅。薛永年是中央美院教授、著名美术理论家）